解密：川普与拜登的对华战略来自何处？
前两天跟毛克疾老师吃了个饭，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推荐了一本书，经他同意，我把他的推荐写成了今天的文章。我保证，这会是一篇极其有趣的文章。
先来说他推荐的书，书名叫《胜利》，原著出版于1996年4月：
中译本出版于2001年2月，中文名改编自原书的副标题：
题目虽然挂着里根的名字，但实际上书的主人公是里根的密友、他的竞选主任、以为自己会当上国务卿但却成为CIA局长、后来被称为美国历史上最有权势的CIA局长的比尔·凯西。
作为CIA局长，凯西有几个前所未有的特权，比如不用在CIA总部弗吉尼亚州办公，而在白宫有专门的办公室，比如可以直接参与国安决策，比如可以直接推开椭圆形办公室的门。《搞垮苏联》一书的主要内容就是关于凯西如何影响里根政府的决策、激化苏联的内部外部矛盾、最终加速苏联解体的。
书分十八章，我们一章一章来看。
前两章讲凯西怎么当上CIA局长，怎么说服里根对苏采取“隐秘战线的进攻性策略”，怎么让里根培养起阅读苏联经济原始资料（比如买面包的队伍比之前长了20%之类的）的习惯，怎么定下从阿富汗战争、波兰维稳、石油贸易和科技竞争几个方面消耗苏联财力的计划的。
第三章讲凯西和沙特情报局局长图尔克亲王秘议，往中亚偷运《古兰经》，与苏联人在精神领域展开决战，以及沙特和美国关于石油的交易。讲凯西在埃及解决埃及运给阿富汗游击队的武器都是垃圾的问题。讲布热津斯基怎么帮助建立波兰团结工会，并通过一系列指令和宣传帮助其成为苏联内部一股不可小觑的反共力量的，以及凯西怎么通过以色列摩萨德跟波兰团结工会加深联系。还讲了凯西命令CIA欧洲各联络站利用波兰裔教皇约翰保罗二世的反苏情绪，想办法将教廷变为美国的助力，凯西亲自与梵蒂冈国务大臣的助手密会。
第四章的主要内容关于“（凯西等人）无论走到哪里，都要努力争取切断苏联与西方的贸易、技术交流与贷款的通道，他们在无法主导决策的时候，就试图对决策者进行游说”。这里面标志性的事件是捣乱苏联向西欧出口天然气的乌连戈伊-6号能源项目，理由和我们今天看到的美国针对“北溪2号”是一样的，因为这对苏联（俄罗斯）来说是摇钱树，也是苏联（俄罗斯）与西欧加强联系和讨价还价的筹码。这一章还讲了CIA的K项目，即一个致力于切断苏联从欧洲获取技术的项目，所有的技术里，尤其提到了石油开采的技术。而上一章凯西对沙特的访问也显现出了另一层效用——沙特的石油出口是打击苏联石油外汇的重要手段。
第五章讲凯西通过帮助沙特王室隐瞒其在美国的巨额资产而成了沙特王室的好朋友。运作良久的波兰终于开始骚乱，凯西在摩萨德之外又拉了一条线，通过与波兰团结工会有联络的美国劳工组织获取情报。有意思的是美国劳工组织的负责人很乐意给CIA提供准确的情报，但却不愿意帮CIA直接在团结工会里发展线人，因为风险太大，会给克格勃落下口实。这一章还讲了凯西对巴基斯坦的秘访，众所周知当时美国对阿富汗人的训练营很多就设在巴基斯坦境内，凯西与巴基斯坦情报机构ISI首脑阿赫塔尔将军会晤，直接问：有什么办法可以加大苏联士兵的伤亡？
第六章讲1980年波兰因为经济原因社会爆发骚乱，波兰政府在莫斯科授意下抓捕团结工会成员。美国看准机会出手，最开始凯西等人的计划是由华尔街背后操纵，直接让波兰债务违约，这样可能把整个苏联集团推入金融危机的深渊。然而因为华尔街担心损害自身利益，计划最终改成了直接针对苏联，把苏联往金融危机里逼，方法是制裁苏联的能源项目。不止第四章说到的乌连戈伊-6号受到影响，日本和苏联在萨哈林岛的能源项目也受殃及。在能源禁运、技术封锁的同时，凯西等人还尽其所能地切断银行业给苏联的贷款。大通曼哈顿银行（也就是后来摩根大通里的那个“大通”）的高级副总裁鲁滨逊给凯西出了“轻触”的建议，即选择性地私下收买银行家，在给苏联的贷款项目里设限制与陷阱，最终动摇银行业对苏联经济的信心。
第七章讲里根政府假装在北约对乌连戈伊-6号等和西欧国家取得妥协（因为西欧各国希望继续和苏联做生意），但实际暗渡陈仓在金融战线高歌猛进，迫使苏联在贸易额减少、由顺差变为逆差的情况下，成为有违约风险的波兰的金融担保人。这一章还讲了CIA终于和波兰团结工会直接牵上了线。利用CIA早就在华沙银行业安插的密探，CIA实现了向波兰团结工会直接输送资金的目的。凯西还建立起了可靠的命令发布和情报传递系统，即“将情报通过一系列复杂的密码（转播成节目）”通过美国之音（VOA）播送出去。最后，CIA资助的钱也安排好了去处，被注入波兰境内两家专门出版军事、经济、文化和历史著作的出版社“诺瓦”和“克拉格”。
第八章的舞台回到中东，时间是1982年，那年凯西访问沙特，与当时还是王储的法赫德相谈甚欢，他们商定如何在石油市场上打垮苏联的策略，谈起沙特在中亚阿拉木图等地资助的反苏暴动。然后场景又切换回欧洲，这一年的年中，里根飞往梵蒂冈，和教皇见面，共同发表关于波兰的声明。之后美国不惜得罪西欧盟友，开始运用“长臂管辖”制裁和苏联有贸易往来的欧洲公司，连一向和里根私交不错的撒切尔夫人都被激怒了。但美国决心已定，这一年，凯西说出了那句名言：“只要我们举措得当，就会使他们（苏联）自我爆炸。”
第九章的时间来到1982年下半年，凯西的目的地在非洲和中东，他继续解决阿富汗游击队的武器问题，并且要阻止苏联和其非洲盟友在黄金市场上获利。在CIA的指导下，阿富汗游击队开始有计划地针对苏联的油气田开战袭击，一度使苏联在中亚的工业生产停顿。与此同时，里根签署了一份已经由大通公司调任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做经济处主任的鲁滨逊起草的NSDD（国家安全决策指示）-66号备忘录，秘密传达给西欧盟友，告知他们美国搞垮苏联的计划，并且宣誓谁如果挡美国的路，将会遭到严厉的报复。“NSDD-66相当于秘密宣布了对苏联发动经济战。”
第十章的主要内容关于NSDD-75文件，这份指示是里根当政期间有关美国对苏战略与目标的第一份也是唯一一份总统指示，是美国政府的最高机密。这份指示的核心思想是，搞垮苏联不需要处处针对，而需要找准苏联最薄弱的那个点，反复攻击，这个弱点，就是苏联的经济。除了上文已经提过的能源禁运、贷款限制之外，美国又深化了对技术封锁的认识，美国人认识到，苏联的技术开发速度和成本不如美国，所以，美国要和苏联展开技术竞争，逼迫苏联将本已不多的资金耗费在研发上。
第十一章关于凯西等人1983年的动作，除了继续在石油、波兰、中亚等地运作外，波兰团结工会的人为CIA联络到了保加利亚、捷克斯洛伐克等地的地下组织，另外凯西把目光盯上了苏联获取高科技零件和物资的瑞典商贸路线，美国通过分享部分技术给瑞典的方式，成功遏制了苏联的技术品供应。凯西还把瑞典和波兰联系了起来，从此以后团结工会可以从斯德哥尔摩获取战略物资了。
第十二章讲的是凯西1984年的13国访问行程，他继续就上述美国战略与各国合作，坚定地推动战略的实施。
第十三章关于技术战，书里提到1984年CIA和五角大楼共同制定了一个新计划，通过与苏联贸易的美国公司了解苏联在哪些领域需要技术，再虚构一些民用和军用领域中的技术情报，想办法送到苏联技术人员手上，误导苏联做出错误的判断，浪费时间和金钱。
第十四章的重点在阿富汗，1984年年底的局势让许多人认为苏联将取得阿富汗战场的胜利，但就在这个时候，凯西在巴基斯坦花重金安排的培训项目取得了重大进展，不仅苏联在喀布尔被刺杀的高级官员人数翻倍，而且苏联在阿富汗的各种设施遭到了加强火力的阿富汗游击队的花样打击。这里面的重点是，凯西不顾美国的法律，直接向阿富汗游击队提供苏联官员的住址等情况，并直接提供先进武器，供他们实施暗杀行动。有律师提出这里面有法律风险，凯西说，我们不说是搞暗杀的武器，就说是猎枪，我们不说目的是暗杀，就说随便他们自己决定拿这些信息和枪干什么。
十五、十六章的内容关于凯西挫败了苏联几次突破美国陷阱的主动出击。到了1985年，苏联那边局势有一个重大的变化，戈尔巴乔夫上台了。里根政府一面在台面上表示要美苏对话、美苏和解，一面在台面下加进了经济战的工作。由于CIA前几年的不懈努力，苏联的经济遭受重创，且“对即将给苏联带来损失的金融风暴缺乏任何知识”，戈尔巴乔夫开始制定经济改革计划。讽刺且可悲的是，戈尔巴乔夫的目的是扩大石油出口、增加技术进口、维护国内稳定等等，几乎每一点背后都有凯西的影子，而戈尔巴乔夫最大的希望却寄托在美国的帮助上。
第十七章，1985年8月，沙特如约拧开了石油的龙头，油价暴跌。莫斯科措手不及。同年在瑞士日内瓦的里根和戈尔巴乔夫的会面上，戈尔巴乔夫对里根发出了“绝望的指责”，而里根只是淡定地看着戈尔巴乔夫，然后微笑着把他顶回去。苏联几乎停止了在阿富汗战场上的行动，这一年凯西飞往巴基斯坦，让炮火不要停下来。
第十八章，书的最后一章，沙特方向，油价已经跌入谷地；东欧方向，CIA的资金已经开始流入捷克斯洛伐克、匈牙利等国家反政府组织的账户；阿富汗方向，苏军陷入泥潭；科技业方向，封锁和消耗加剧；金融业方向，CIA和华尔街亲密合作在加深。1986年6月CIA发布秘密报告《苏联：面临着硬通货短缺的窘境》，披露苏联经济的内部结构已经遭到摧毁，苏维埃的金融核心接近垮台。离这个红色帝国的最终崩溃，已经不足6年时间。
凯西于1987年去世，而在他去世前一年，伊一尼丑闻爆发，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和CIA陷入混乱。后来苏联这个美国最大的敌人解体，论功行赏的时候CIA的功劳被低估，于是才有CIA雇员施策威尔写作《搞垮苏联》这本书。这本带着愤懑之情要为CIA争功劳的书，也因此写得格外直白，像谁和谁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谈了什么，都明文记载，像说到VOA，直接就说是“美国心理战的工具”，说到美国介入苏阿战争，直接就说“凯西要求战争升级”，没有什么含混遮掩。
这本书的后记里作者有一句意味深长的结尾：“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目前的历史学家给了戈尔巴乔夫最高荣誉，认为正是他才使人们看到了冷战后时代的曙光。战败者获得了比战胜者更高的荣誉，这是人类发展过程中最为奇特的一幕。”
讲到这里这本书就介绍完了，它跟我们今天文章的标题有什么联系呢？
毛克疾老师给我讲的故事是：写这本书的施威策尔后来成了美国政界一个重要人物的首席幕僚。这个人就是“极右翼的恶棍”、“克林顿夫妇永远的敌人”、“美利坚妖僧”斯蒂夫·班农。施威策尔和班农一起创立了美国极右翼组织“政府责任研究所（GAI）”和极右翼网站布莱特巴特新闻网，并担任了GAI的主席以及布莱特巴特新闻网的执行主编。
班农是谁相信不用多做介绍了，川普的竞选主任、后来的白宫首席战略师。
理清了这条线，就理清了川普的对华战略来自何处。拜登除了联合传统盟友打群架这一点，其余实际上是继承了川普的对华战略框架。
把中国的工业制品想成苏联的石油，把美国对中国的科技封锁想成里根对苏联的科技封锁，把香港和新疆想成波兰，是不是一切都显得似曾相识？我们可以直接说，川普是在模仿里根，拜登也是在模仿里根，今天的美国身上，有对当年美国的路径依赖。
从这个角度出发，回头再审视过去几年中美之间的博弈，攻防愈加清晰起来。说川普是冷战老古董，说拜登是冷战老古董，不能说不贴切。古董战术能再次奏效吗？看起来至少今天的美国决策层认为可以。
最后讲一个八卦吧。施威策尔作为极右翼人士，2015年出版了一本揭发克林顿夫妇靠外国政府和公司发财的书《克林顿钞票（Clinton Cash）》。这本书当然有为川普竞选造势的功能。书出版后，遭到《纽约时报》等亲民主党媒体组织的批判。亲民主党人士骂《克林顿钞票》“事实错误、逻辑断裂”，总之就是说施威策尔脑子不好。让我们把“脑子不好”的施威策尔和班农、川普、拜登以及美国现在的外交战略连起来看，事情是不是更有趣了？